川人愛茶，愛清香微澀的竹葉青、花香醇厚的碧潭飄雪、麥香四溢的苦蕎，但有一種“茶香”始終與眾不同，又難以取代。它是平價親民的代表，是不少四川人兒時的舌尖記憶，也被稱為“最難采的茶”。它就是什邡紅白茶。
時至今日，走進川西平原的餐館茶肆，擺在食客面前的免費茶水大抵還是一杯紅白茶。紅白茶價廉，一斤不過五六十元；紅白茶口感清爽回甘，適合調和川人飲食。這樣一來，它便成了舊時窮苦人家和小店老板批發(fā)食用的首選。
作家流沙河曾在《蜀人吃茶十五談》中提及早年間的紅白茶，“家家戶戶廚房一角都置有棕包壺，每晨解開壺蓋，抓一把廉價的紅白茶投壺中，沖沸水滿，蓋嚴，供全家吃一天。”
但很少有人知道，這種最難采、又最具性價比的市井茶味背后，藏著一群茶農(nóng)、幾代山人的守護。
為何最難采？“茶農(nóng)個個會爬樹”
立夏后的清晨，別好砍刀、背上背簍，什邡紅白茶制作技藝第八代傳人彭永清一頭扎進祖屋背后的深山，目標是一種具有獨特香味的樟樹嫩葉。
紅白茶，似茶非茶，其實是毛豹皮樟的葉子，這種樟樹主要生長在四川鎣華山區(qū)紅白鎮(zhèn)海拔1500米的地帶，動輒數(shù)十米高。正因如此，紅白茶才被稱為“最難采的茶”。
“紅白鎮(zhèn)的茶農(nóng)個個都會爬樹�！币贿呎f著，彭永清一邊手腳并用，迅速攀上10多米高的樟樹頂，緩慢移動到樹梢處。顧不上樹干劇烈的搖晃，他加快了手上采葉子的速度。時間緊迫，紅白茶的黃金采摘期只有每年立夏前后的20天左右。
在彭永清看來，紅白茶是最“危險”的茶葉，幾乎每個茶農(nóng)在采茶過程中都經(jīng)歷過驚險時刻，受傷不是什么新鮮事�！扒皫啄辏揖蛷臉漤斏系粝聛磉^一次，碗口大的樹枝都被我壓斷了，幸好下面不是石頭是軟泥巴�！�
采制歷史上千年 “好吃不過茶泡飯”
紅白茶的歷史無法從現(xiàn)有文獻中考證，但在茶農(nóng)的口口相傳中，當?shù)氐牟刹柚撇杓夹g已有上千年。
傍晚時分，紅白鎮(zhèn)木瓜坪村的深山里升起裊裊炊煙，茶農(nóng)們一天的勞作還沒有結束。摘下的嫩葉不能過夜，把它們放入100攝氏度左右的鍋內高溫翻炒，去除水汽。待葉片失去鮮綠色，葉面微黏時出鍋。出鍋后的茶葉放入簸箕中來回搓揉至白汁上葉。第二天，把捂了一夜、經(jīng)過發(fā)酵的茶團及時打散曬干。幾天后，傳統(tǒng)的什邡紅白茶便制成了。
炒茶、殺青、揉搓、發(fā)酵、曬茶，這是紅白茶代代相傳的制作技藝。一字不錯、一步不漏，數(shù)百年來，茶農(nóng)們默契地遵照并傳承著。
新制的紅白茶葉形完整、暗紅略帶白霜。區(qū)別于常見的綠茶與花茶，其茶味不苦不澀，生津解渴。除了飲用，還可用于泡飯、煮臘肉、做豆瓣……
過去，川西的深山人家做飯時，習慣熬制好滾燙的紅白茶茶湯倒入盛有玉米饃的碗中，茶的清香能瞬間激發(fā)玉米饃的甜香。到后來，什邡當?shù)厝擞脽崦罪垵采霞t白茶茶水，不用菜就能吃掉一大碗，對于胃口不佳的小孩尤其有效�！昂贸圆贿^茶泡飯”的說法便這樣流傳開來。
在成都、綿竹、什邡等地，紅白茶從來不愁賣，老樹茶早在采摘季前就被高價訂購一空，普通茶葉的最低價也達到四五十元一斤。但即使這樣，彭永清依然有些擔憂。
陷傳承危機 “茶農(nóng)已不足百人”
“老茶農(nóng)們已經(jīng)七八十歲，我自己今年也五十多歲了。爬樹采茶這活路危險，年輕人不愿干，就怕手藝斷在我們這一代�！闭缗碛狼逅f，曾經(jīng)紅白茶年產(chǎn)量最多時能達到2500公斤左右，但由于高大的茶樹無法大規(guī)模遷種和人工培育，加上從事紅白茶采制的茶農(nóng)青黃不接，正宗的紅白茶越來越稀缺，市場上甚至出現(xiàn)了以次充好的情況。
彭永清掐指一數(shù)，今年回到山里采制紅白茶的茶農(nóng)，已不足百人。
“紅白茶是川茶獨有的品種，這門技藝必須重視起來、傳承下去�！彼拇ㄖ裎幕瘜W者郭輝圖早在幾年前便發(fā)出了這樣的呼吁。多方努力下，2022年初，什邡市紅白茶制作手工傳承技藝入選四川省第二批農(nóng)村生產(chǎn)生活遺產(chǎn)名錄。
守護紅白茶，邁出了實質性的一大步。
而對于川人，無論走過多遠的路，品過多貴的茗，停下腳步的時候依然會懷念紅白茶那獨特的茶香，因為那便是記憶中“天府之國”的市井味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