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甫草堂一隅。
杜甫草堂里的杜甫塑像。
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肖姍姍 成博/文 肖雨楊/圖
杜甫草堂是如何建成的？杜甫在草堂的生活是怎樣的？杜詩所描繪的成都風(fēng)物有多美？4月23日下午，著名作家阿來在杜甫草堂開設(shè)雅集，以《杜詩記草堂營建史》為主題，用杜甫寫的十首詩，還原草堂的從無到有。這些詩詞還將杜甫的生活情趣與唐代成都的市井風(fēng)情描摹得淋漓盡致。阿來直言：“杜甫用自己的詩把這一過程，以及草堂建成后的生活情景都詳實地記錄下來。后人評價杜甫詩是‘詩史’，其實他首先寫的是個人經(jīng)歷，個人所經(jīng)歷的歷史。個人經(jīng)歷映照著時代，構(gòu)成更宏闊意義上的詩史�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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卜居浣花溪
這塊地杜甫很滿意
“至少從在秦州時開始，構(gòu)筑一座可以讓一家得以安居的草堂就是杜甫的一個夢想。在此之前，他有更遠大的理想，那就是輔佐君王，改變社會：‘致君堯舜上，再使風(fēng)俗淳。’但這個理想早在戰(zhàn)亂之中，在他被貶為華州參軍，并最終棄官而去時就徹底放棄了。殘酷的現(xiàn)實擺在他面前的最迫切的問題，就是構(gòu)筑一個能使一家人躲避風(fēng)雨的安身之所。理想被不斷簡化，直到變成一座再具體不過的草堂。在成都，他這個夢想得以實現(xiàn)�！睆亩旁娭校砑茸x出了杜甫顛沛流離的苦楚，更讀懂了他修建草堂的歡悅。
構(gòu)建房屋，第一步就是選址。反映在杜詩中就是《卜居》�！爱敃r他寄居在城西浣花溪畔的古草堂寺，選址自然就從日漸熟悉親切的浣花溪畔開始。果然，地址也就選在寄居寺院不遠的浣花溪畔，‘浣花溪水水西頭，主人為卜林塘幽�！卑硗嘎�，今天為解這兩句詩，注解家為一件事爭論不休，那就是誰為杜甫“卜”了這個地方，并出錢為他修了草堂�！耙环秸J為這個人是裴冕，一方認為裴冕與杜甫并沒有多么深的交情，加上這位節(jié)度使深諳權(quán)謀，且不愛詩歌，不可能資助杜甫構(gòu)筑草堂。我覺得，這爭論一開始就有些偏了。修草堂第一重要的不是錢，而是要一塊地。大家都離開那個‘卜’，而只去說錢，并在此問題上聚訟不已，眼界有些狹窄了。我倒認為，這個主人就是裴冕，是身為地方長官的他給了杜甫一塊地�！贰緛砭褪沁x地的意思�！�
“已知出郭少塵事，更有澄江銷客愁�！边@一句，看得出杜甫對這塊地是非常滿意的。阿來說：“一個棄官而去的布衣，不需要住在城里朝九晚五。這里江流縈回清澈，對一個面山臨水時寫過動人詩篇的詩人來說，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地方了。”
有人送錢有人送苗
草堂營建靠眾籌
地方選好了，要開建，自然需要錢。而對于流落至此的杜甫而言，需要用錢解決的問題，真的是個大問題。好在又有愿意接濟他的親朋好友�！啊锻跏逅抉R弟出郭相訪兼遺營草堂資》。這位在王家兄弟中排行十五、官職是司馬的人是杜甫的表弟，他出城來看望杜甫一家，并送來修筑草堂的錢。‘憂我營茅棟，攜錢過野橋�！沃X來的杜甫早就在江邊等著了，所以王表弟還在江那邊就被他望見了，看著他一步一步從橋上走了過來。寫詩需要想象。讀詩也需要一點想象。有了想象，詩中的場景才能生動活泛起來�！�
有了錢，就可以開工了。阿來說，開工之時，杜甫對于草堂已經(jīng)有了詳細的規(guī)劃。“看來‘主人’撥給他的地夠大，不但要讓他蓋一座房子，還要讓他可以靠著這地討將來的生活。草堂開工在春天，也正是栽樹植竹的最好時令。杜甫開建草堂，同時也是在構(gòu)筑一個園子。錢都花在草堂的構(gòu)筑上，營造這個園子的其他材料就要向當?shù)氐呐f友新識尋求幫助了。一個詩人，唯一的手段就是寫詩。好在那是個詩歌與詩才受到珍視的時代�！�
錢用來修了房子，搭了園子。而像杜甫這般文藝的人，光有建筑物肯定不行，他要裝飾這個家園。“他寫詩《蕭八明府堤處覓桃栽》，向一個姓蕭的縣令要桃樹苗：‘奉乞桃栽一百根，春前為送浣花村。’規(guī)定數(shù)量，還要規(guī)定送達的時間地點。這可以看出當時的時代風(fēng)習(xí)。”
栽了桃樹，杜甫還要繼續(xù)種別的�！八麑懥恕稄捻f二明府續(xù)處覓綿竹》�！A軒藹藹他年到，綿竹亭亭出縣高。江上舍前無此物，幸分蒼翠拂波濤�！褡拥膶ο笫切枕f的綿竹縣令�！卑砝^續(xù)盤點，杜甫仍嫌不夠，還要栽，“要栽生長快、很快成材成蔭的樹，打聽一遍，四川此地，生長最快的要數(shù)榿木。寫《憑何十一少府邕覓榿木栽》：‘飽聞榿木三年大，與致溪邊十畝陰�！傧蛉艘蓸涿�，寫了《憑韋少府班覓松樹子栽》；最后還要果樹苗，又寫了《詣徐卿覓果栽》，‘草堂少花今欲栽，不問綠李與黃梅�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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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品味不能降
他要來大邑瓷碗
房子蓋好了，園子里栽了那么多的植物，房子里還少些用具。怎么辦呢？阿來笑言：“杜甫還是寫詩問人去討要�！薄队钟陧f處乞大邑瓷碗》：“大邑?zé)奢p且堅，扣如哀玉錦城傳。君家白碗勝霜雪，急送茅齋也可憐�！睂懙木褪撬ヒ笠卮赏搿０碇赋觯骸岸旁娪幸粋�特點，表面看樸實無華，就是詩人的隨手書寫，但藝術(shù)感染力就在這貌似不經(jīng)意的起承轉(zhuǎn)合，在詩意的隨處點染處發(fā)生。有古人評此詩說：‘一瓷碗至微，卻用三四寫意。初稱其質(zhì)，次想其聲，又羨其色。先說得珍重可愛，因望其急送茅齋。只尋常器皿，經(jīng)此點染，便成韻事矣。’今天人說詩意，往往‘為賦新詞強說愁’，離開具體的生活另行營造。而真正胸懷詩意者，都是從親身經(jīng)歷與日常生活中開掘出來。日常事便成了‘韻事’，平常的起居就成了今天人常抄德國詩人荷爾德林的話，所謂‘詩意地棲居’�！�
有意思的是，這杜甫討要的瓷碗，還是點名要的“大邑瓷碗”。由此可見，即使身無分文，全靠接濟，這位大詩人也沒有放棄對生活品質(zhì)的追求。阿來專門把這瓷碗的出處，拿出來說了一說，“唐時的四川，有名窯燒制瓷器。杜甫向韋少府討要的大邑?zé)删统鲇诋敃r著名的窯口：邛窯。從漢至唐至宋，在中國，四川一地都是經(jīng)濟生產(chǎn)非常發(fā)達的地方，繁盛的絲織業(yè)之外，傳統(tǒng)的瓷器生產(chǎn)也在中國占有一席之地，其中的代表就是邛窯。今天在邛崍一帶，還有窯址可供憑吊。比如十方堂遺址。民國年間，內(nèi)戰(zhàn)不休的四川軍閥還曾大面積開掘窯址，將出土的器物拿到市場上大量出售。當時在華西協(xié)和大學(xué)博物館任館長的外國人葛維漢在古物市場上緊急收購。今天，我們可以在四川大學(xué)博物館看到館藏的邛窯精品，得感謝葛維漢等人的搶救之功�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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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成之后賓客至
他愿作農(nóng)人老去
當大邑白勝霜雪的瓷碗送到浣花溪邊，杜甫營造草堂的工程便初步完成了。阿來解析道：“杜甫滿懷欣喜之情，寫了一首詩《堂成》：‘背郭堂成蔭白茅，緣江路熟俯青郊。榿林礙日吟風(fēng)葉，籠竹和煙滴露梢。暫止飛烏將數(shù)子，頻來語燕定新巢。旁人錯比揚雄宅，懶惰無心作解嘲�！硨χ鞘械牟萏媒ǔ闪耍蓓斏仙w的是白茅草。從江邊已經(jīng)走熟的路上望出去，可以看到郊外青碧的田野。榿樹擋住了陽光，風(fēng)動葉片，仿佛在吟詠詩章。竹子上露水下墜的同時還繚繞著炊煙。樹上飛來了帶著雛鳥的烏鴉，燕子也頻頻飛來，在屋檐下筑起新巢。有人說你這就是揚雄的家嘛，算了，我也懶得跟人解釋說我不是他了。”
成都給杜甫的這個地方好�。骸板\里煙塵外，江村八九家�！卑碜x透了杜甫的心思，他認為杜甫是不想離開此地了，“這樣的心情也是有詩為證的，‘卜宅從茲老，為農(nóng)去國賒。’離朝廷越來越遠，我就在這里做一個農(nóng)人老去了。杜甫詩是上承陶淵明的，陶淵明的詩作正是寫他歸隱鄉(xiāng)間農(nóng)事的實踐。”
《堂成》之后，他就開始過日子了。比如，先招呼朋友來玩。而記錄下杜甫待客的詩，最著名的當屬《客至》：“舍南舍北皆春水，但見群鷗日日來。花徑不曾緣客掃，蓬門今始為君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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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走邊吟
他讓我們更愛成都
成都，給了杜甫一個頗為寧謐的安身之所，“我從杜詩研究杜甫在成都的行跡時，看出他在草堂建成后的很多時間，都在四處走動。游風(fēng)景名勝，時常進城去跟新交舊友談天吃飯，詩酒唱和�！卑碚f，比如《蜀相》《琴臺》等，還有那些描寫蜀地的雨，錦江的花……
無論如何，這時的杜甫不再是安史之亂發(fā)生時，奔波于道上，親見親歷蒼生苦難而寫下“三吏”與“三別”的杜甫了，也不是從華州到秦州再到同谷顛沛流離滿心蒼涼的杜甫了。在這里，他將帶著欣喜之情為成都畫像，為成都寫下優(yōu)美的詩章�！俺啥�，這座建城史長達兩千多年的古城，代表城市古老歷史的物理遺跡鮮少見到。杜詩中的城墻沒有了，華屋沒有了，杜詩中寫到的張儀樓沒有了，黃師塔沒有了，石筍沒有了。成都之所以能作為一座文化名城存在，主要憑借的就是文字的記錄了。書寫成都，最優(yōu)美、數(shù)量也最多的，就是杜甫。此前，成都出了一個大文豪司馬相如，他的《上林賦》是書寫都市景象的名篇，但他出川致仕，寫的是漢代長安。只有杜甫，在成都三年多時間，留下了那么多關(guān)于成都的詩篇。清澈的江水、豐富的植物、溫潤的氣候、眾多的古跡、時人的身影與生活場景、城市的氣象，無一不在他筆下清晰呈現(xiàn)。沒有杜詩，我們幾乎無法描摹成都，沒有杜甫，我們也幾乎無法歌頌成都�！卑韯忧榈乇磉_了對杜甫的景仰，在他看來，杜甫是第一個給成都人文之美和自然之美定調(diào)的人。“杜甫讓我們更愛成都，當然，我們也就更愛杜甫。”
